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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情愫:永远的河流

信息来源:海州 发布时间:2020-03-25 16:26 阅读次数:

民主路,是我生长的地方。

我熟悉它的每块斑驳的檐壁、牌匾,和每一块静默的街石。它是我心中永远的河流,承载着我的童年及已步入老年的生命之舟。每当提及“民主路”三字,“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便闪电般袭来。它于我,就是一盏沁人心脾的香茗,就是一盅回味绵长的醇浆,就是一卷纷繁无尽的《清明上河图》!

生命中第一次感知民主路是梨的味道。约三四岁时发高烧,吃药不退。恍惚中,完全记不清母亲是如何动员父亲赶快到大街口水果摊上买只梨的絮语,只是伴随着清香酸甜的梨汁润入我的发烫的体内时,记住了任岁月弥久却擦拭不掉的两个单词:大街,甜梨。这是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记忆。当年人们保留的记忆只有饥饿,而我除此之外竟增加了一次与大街有关的梨的味道。算是一段极奢侈的记忆了。

母亲所说的大街,就是民主路。距我的洋桥巷的家不足一箭地。在大街上玩耍,母亲在家门口一声吆喝,我听得炸响,便屁颠回家。卖梨的水果摊就在大街与洋桥巷相交的街口。摊主姓孙,个高,体瘦,眼亮,脸黑。因胳膊伤残固定成半圆状,人称大圈,加上姓氏,便成为街坊背后之称谓了。此人生意做得自不用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脱一个人精。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行头极不一般,一年四季全部是不重样的西装,火箭头皮鞋锃亮耀眼,还有曾经风靡的颇有摆阔意味的满口金牙,那个洋气劲而,十足的上海小开!用今天的语言形容就是帅呆酷毙了。倘若放在民国,放在十里洋场或许并不稀罕,但在50年代末的民主路上,绝对地戳眼。后来读到鲁迅笔下假洋鬼子的形象时,头脑中第一闪念能够对号入座的便是这位大街口水果摊主圈爷,所不同的是手里缺少根打人的文明杖罢了。可以这样讲,孔乙己是站着喝酒中唯一穿长衫的人,可我们这位圈爷则是当年整个民主路上唯一西装革履的正儿八经地摆地摊的范儿!

他的水果摊,对于当时的民主路那可是非同小可。其一,打烊最迟,什么时候他的摊灯熄灭,什么时候整条民主路才算开始进入梦乡。他,近乎成了民主路上的更夫。其二,放眼整条民主路,别无分店,只此一家。穷人摊前干瞅,自有富者驻留。市场需求,缺它不可,冷门。

其实,在民主路上说卖水果是冷门,在今天纯粹是引为笑谈。试想,在我牵着母亲的衣角到郊外挖海英菜、创荸荠充饥,与哥姐随着去火车货站的人流扒车箱缝里泛着铜绿的霉山芋干果腹的日子里,卖水果的不成一时的冷门那才怪!

然而,真正能够称得上恒久冷门的当属张四娘的剪纸。张四娘的剪纸名闻新浦,远播海赣沭灌。在整条民主路,只要有人打听剪纸的,不看穿戴即知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回应者便一努嘴,那不的嘛?大街口!是的,大街口在圈爷水果摊的对面就是张四娘的剪纸摊,摊位大写意般简洁,两只柳编簸篮席地而放,已剪好的各式花纸展铺其中,摊主轻轻地往小板凳上一坐,便心平气和地进入到忘我的剪纸世界。你看她,叠纸与剪刀上下翻飞,纤手共鸳鸯相拥戏水,直惹得过把眼瘾的人忘记回家或赶路,这道风景线堪称民主路上的一绝。在她的剪刀下,像双喜临门、麒麟送子、龙生贵子、喜鹊登枝等这些结婚常用图案全然不在话下,手到擒来。令人叫绝的是在街面上看不到的大件,所谓大件,是指体积足有八仙桌面大,一般用于豪门大堂人家寿庆。诸如王母娘娘蟠桃会、彭祖松云图、福星仙鹤图等。其场面宏大,结构复杂,人物众多且富于个性,生动传神,这对创作的思维、审美的意趣、构图的把握,以及精湛的剪功都是一个极高的考验。这些高技术含量的剪纸,谁看谁都眼直,令人叹为观止,放在今天,应是价值不菲的艺术收藏精品。在当时,求到如此大气之品,也都是些有特殊身份,至少是极有文化品位爱讲究,肯出大价钱的主才能到手。每当领受此大件活,张四娘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似的把自己关在屋里,鸦雀无声,苦苦琢磨,至少一个礼拜方才告成。当大件交付时,张四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向取件人喋喋不休地絮叨着剪品中的每个人物、典故、寓意,最后极不情愿地交出。我有幸目睹这一切,皆源于我的家和张四娘的家仅有一墙之隔。

张四娘,丈夫姓张,行四,人极好,对四娘从没有过大言语。正合辙四娘家里家外拿得起放得下、拳头立人、胳膊跑马的性格。她虽然是一个缠足、没读过书的旧时女子,但她聪慧至极,伶牙俐齿。但凡人情世故及居家过日子中吃喝拉撒睡穿用等其中的讲究合度,无一不说得头头是道,入理入情。她就像是一本生活百科书,在我小时候的眼里,天下没有四娘不懂的事。母亲也是这么认为。听母亲讲过:我周岁左右刚能摸到桌角时,不慎将桌上的一枚二分钱硬币囫囵吞下,正卡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待母亲转眼看到时,我已经在翻白眼,脸憋成了紫猪肝。慌神的母亲吓得直哆嗦,情急之中不是抱起我直奔医院,而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张四娘。四娘平时除了出摊外不太爱串门。所以母亲一阵岔了声地急喊,四娘已到眼前。精明人一看便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没有金刚钻不能揽这瓷器活。可是,只见四娘稍定神,便将我一把抄起,一手托着我的腮根,撑开我的嘴巴,另一只手用筷子伸向我的喉咙深处。在凝固了的时间中,那枚即将要了我幼小生命的硬币像个被降服的恶魔,乖乖地被四娘这只鬼使神差的妙手夹了出来,吧嗒落在母亲颤抖的手里。瞬间,我的脸色转为润白。

不久,我的家便搬走了,四娘依然住在原处,母亲和四娘都非常不舍。此后,我也常常地怀念夏天在家门口躺在竹制的婴儿车里望着星空,听着蟋蟀唱歌,在母亲摇着蒲扇和四娘拉呱声中慢慢进入梦乡的日子。

一晃,近一个甲子年。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偶尔路过出生的地方,想看一眼曾经的家,看一眼张四娘,更想听四娘那好听的声音唤一声我的乳名。可惜已经不能,一切都已遥远,却又宛如昨天。

如今,走在民主路上,如同走在进入童年的时光隧道,心里蓦然涌进许多快乐。踏着自己小脚丫曾经印章样印过的街石,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无以表达,唯有心底由衷地感叹:生命中的民主路真好!(孙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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